【生活】一瓶安放在天国的雷司令

记得第一次喝葡萄酒，是他送我的两瓶雷司令。

桃红色的酒液配着流线型的透明玻璃瓶身，显得很是好看。以前我总是以为葡萄酒应该是甜的，应该是像葡萄汁那样吧，无论怎样也不会有白酒那么难以下口。可是喝下去之后才知道，那才是生活的味道，带有一点点苦涩但回味又让人流连。

那个送我雷司令的一生好友，你在天国，还好吗？

当年初入大学，被太多的新鲜事迎面冲击着，还没搞清楚学校的通选课是怎么回事，一头雾水地在教务系统里翻看了好久的课程名单，最后几天新出现了几门课，“葡萄酒与西方文化”赫然出现在我的眼前，似乎是提醒了我什么，看见“葡萄酒”几个字，脑海中频频闪现的竟然是他的模样，不禁喃喃自语到“他最喜欢喝葡萄酒了”，方才缓过神来，原来这份早已镌刻在我骨子里的兄弟情谊，终究是那么难以割舍。

他是我高中同学，是在我漫长人生中匆匆路过的一个兄弟。我们一起异地求学，一起努力，一起做高中生应该做的那些青春往事。即使每天过着单调的三点一线的高中生活，生活简简单单却不乏味。他喜欢喝酒，好像是遗传他父亲。每次周末出去吃饭的时候，总是喜欢点上两三瓶啤酒，自己喝得昏头昏脑的，都得靠我们扶着才能回家。

某一次我生日，他很意外的给我拿来了两瓶葡萄酒，瓶子是玻璃烤漆的很好看，看着像饮料的模样。后来查了好半天的英文才在网上查到那酒是一种产自德国的“雷司令”葡萄所酿造。我费力的用开酒器打开了瓶塞，酒液裹着一股果香，扑鼻而来。我叫来了他和我一起喝，没谁会品葡萄酒，只知道喝，随意找来了几个杯子，当时很傻的用的是普通的纸杯，像是喝饮料似的倒满，由于有一些涩口所以只能一小口一小口的喝。后来在课上听老师讲才知道，不同的酒要用不同的玻璃杯，更不能倒满一整杯，想想当时的我们，还真是纯真得可爱。

后来自己接二连三的也喝过各式各样的葡萄酒，意大利的、智利的、法国的、新旧世界都有，虽然都不是很贵，但是很喜欢那种啤酒所没有的香味。他曾经告诉我说：“葡萄酒是一种生活态度，显得小资。”，那种乖戾神情和话语出自一个男人之口，让我觉得可笑。不过，或许是吧，葡萄酒裹着高贵浪漫的外衣为我们所认识的，标志着的其实是一种低调安谧的生活态度。他说，他不喜欢太在乎尘世的喧嚣，不喜欢太在乎生活的琐碎，想要平平静静的过完一生，名牌大学、结婚生子、功成名就，和他爱的人不只是要片刻的相依而是一辈子的相守，或许红酒能够去沉淀他一生的灿烂，能够记住他年轻时候的韶华和许诺。

现在看来，没料到前路会是那么崎岖。在一个烦闷夏季的下午，他身体不舒服了好几天，于是叫我陪着他到了市里最好的医院检查，天生的敏感让我从医生的神情中似乎看出了一点端倪，医生没有下定论只是好心的叫他和父母去省城的华西医院复查。在几天后的一个周末，是个深夜，他发短信告诉我，确诊“白血病”。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天塌的感觉，也似乎感觉到了一场即将来临的离别。强忍着眼泪拨通了他的电话，听到他的声音，我全然放下了世俗所认为的男人应该有的骨气，终究哭到了不行，声音混着泪水像是嘶喊一般，“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反而是他过来安慰我，“能治好的，能治好的，华西的医疗很成熟”。电话里，除了哭我们竟无言相对，脑袋一片空白。他支支吾吾的哽咽着安慰我了一番之后，最后挂了电话，说早点休息有助治疗，我想他应该是不希望听见我悲伤才挂掉电话的，电话那头的他在那夜想了些什么，如今的我再也无法去知道。

我只清楚的记得，那天夜里在床上翻来覆去实在无法入睡，由于思考了太多未来的结果反而让人意乱让人沉沦。翻出了柜子里放了好久的一瓶酒，正是他不久前送的雷司令中剩下的一瓶，因为瓶子太过好看一直没舍得打开。依旧是费力的用酒刀翘出瓶塞，依旧是随手抓来的玻璃杯，混着眼泪的不禁的流，手脚显得笨拙了许多。

不同的是，这次喝酒的却是我一个人，昔日好友已不在身旁。我坐在房间的角落里，一杯杯斟满一杯杯喝下，眼泪一颗颗“啪嗒”掉落在杯子旁，小声的呜咽生怕惊动了家人。第二天是周日，醒来我才意识到昨夜自己的软弱，我必须要比他更坚强，因为我们才是他坚实的后盾。接下来就是一年的治疗，我也确实是比他更坚强，一直鼓励着他，即使我不能体会到化疗的那种痛，那种无助。时不时给在省城的他寄去一些他最喜欢吃的特产。

我抽空去了一次省城，犹豫了很久才走到他所住的医院门口，我不知道开场白该说些什么，是故作高兴还是应该伤感，在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朋友面前，我第一次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感觉手足无措。我终究还是走近了房门，由于害怕感染，医生只允许我们见15分钟的面。半年未见，本来有那么多话要说，真的面对了他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无非是一些嘘寒问暖和高考准备的事情，我丝毫不敢去提起病情和治疗，是我自己怕。15分钟一下子就到了，我安放好了挑好的水果，他留我们吃饭，我们拒绝了，看着他如今被病魔折磨得这般模样，我哪还有胃口。和他作别之后，我坐在医院一楼的大厅的长凳上，眼睛呆滞望着走廊边上的开水箱，脑袋不知道胡思乱想了些什么，泪水依然是默默的流，惊不动旁人。我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和他一起笑，而不是如今独自的哭。

在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月的，7月8号，噩耗传来。我强忍着自己去接受这个事实，我扔下了一切，冲到火车站当天买了票去了他的家乡。当天晚上和随行一起来的同学在酒店里，脑海不听使唤地时刻想起他的样子，又是一次痛哭，一个大男人，那是我哭得最久的一次。晚上一丝凉意，我说我们出去喝酒吧，我明天想要微笑去面对他的解脱。县城里没有葡萄酒，廉价的也没有，叫了两瓶啤酒，哗哗灌下肚，我忍住了，但又是一通胡思乱想，今夜注定无眠。第二天清晨，他的葬礼上，我还是哭了，当着到场几百人的面，我念完了前一夜写好的悼词，走下台的一刻，情感世界瞬间的崩塌让眼泪止不住的喷涌，时光的错位，谁会记得谁。我知道，这份看似短暂却能让我铭记一生的友情，永远都不会割舍。

他的一生，之于我的世界里就像一瓶葡萄酒。色泽，气味，平衡度，复杂性，层次感，或许我们要从多方面去品尝铭记一瓶酒，抓住细节去鉴别一瓶酒的好坏，葡萄酒的确充满了魅力和不可预知所带来的兴奋神秘。但是酒终究是酒，不同的是，他，回忆他之于我的生命，不需要太多的累赘，不需要太多的细节，他带给我的像是白葡萄酒的那种纯净透明，一眼能看穿酒瓶的纯净。不用拘泥于太多的小节，我们可以拿着纸杯喝着廉价的酒，我们可以用筷子撬开葡萄酒的酒塞，因为在那一刻，早已不是以小资的情态去品鉴普通酒，而只是两个朋友之间对当初平静生活的润色，单纯又可爱。难与这个喧嚣世界为伍。

如今，我开始逐渐去适应这个缺少了他的世界，试图将自己的生活归于平静，并且渐渐明白了他当初装着小资说的那句话，“葡萄酒是一种生活态度”。 无论是灯光摇曳、遥远而沉醉的萨克斯音乐酒吧里，还是在五彩迷离、轻柔优雅的居室中，红酒总能带给人们各式各样的想象，酒香浓郁、柔和、纯正、细腻、优雅，有丝绒般顺滑的丹宁总是让人沉醉，现代人在葡萄酒的几分催化下，都会显得袅袅多姿，稔熟地轻盈把盏，似乎忘记了世上的凡俗。

还有几天，我会带着一瓶雷司令酒，面向西边望去，望向那个埋葬了我们青春和友情的地方，撒一杯在太阳落山的方向，当作送给我们之间深刻友谊的礼物。如今，谁已消失离开，谁还停在原地默默的哭泣，谁在下一世等你，谁在看那温暖晨曦。

那一瓶安放在天国的雷司令，希望你能开启酒瓶，同我梦中共饮。

致我最思念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