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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剑》-作者:都梁◆第十三章◆◆第十四章◆

2005-12-20 18:08 239 查看
 ◆第十三章◆

  一个干部模样的青年右手拎着驳壳枪,左手毫不客气地推开挡路的人,他身后的一群战士簇拥着一个担架。他们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身上衣衫槛楼,血迹斑斑,脸上杀气腾腾。他们直接把伤员抬进了野战医院手术室,似乎根本没打算办什么手续,一个年青的助理员见这种违反制度的行为便批评了两句,没想到话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两个耳光,助理员大怒,真是反了,敢跑到这撒野来了,他正要喊卫兵,却突然不吱声了,因为他发现那个干部对着他的脑门举起了驳壳枪。

  助理员是从野战部队调来的,玩儿枪不是外行,他看出来了,对方可不是吓唬人的,那驳壳枪的机头大张着,子弹已经上了膛。那个干部冷冷地对助理员说:马上给我们师长做手术,别再和我说动手术要排队的话,听着,我们师长要有个好歹,我先毙了你,然后再毙医生,听清楚啦?马上手术!助理员的脸色发白了,他知道和这些刚从战场上下来杀红了眼的士兵是没有道理好讲的,这是一群半失去理智的人。更何况这伤员竟是个师长。解放战争后期,师团级干部伤亡的事已很少见了。助理员不敢怠慢,马上召集医生进行手术。

  此时,躺在手术台上的李云龙真正是体无完肤了,腹部的绷带一打开,青紫色的肠子立刻从巨大的创口中滑出体外,浑身像泡在血里一样,血压已接近零,医生迅速清洗完全身,发现他浑身是伤口,数了数,竞达18处伤,全是弹片伤。担任主刀的医生武田治郎是抗战后期被俘的日本军医,被俘后由于受到人道的待遇,很受感动,自愿参加了日军士兵反战同盟并留在八路军服务。他是个很有经验的外科医生,经他手术救活的重伤员至少有上百人了。可今天的手术有点使人紧张。这个重伤员是个师长,手术室外还有一群荷枪实弹、杀红了眼的部下正虎视耽耽地盯着,这些没文化的士兵思维方式很简单,他们的师长要是救不活,就是医生没好好治,就该我医生算账。

  想到这里,武田平治医生的手就有些哆嗦。眼前这个伤员的伤势太重了,血几乎流光了,整个躯体像个被打碎的瓶子,到处都需要修补。由于炮弹是近距离爆炸,弹片的射入位置很深,钳弹片的手术钳探进创口都够不着,有块弹片从左面颊射入,从右面颊穿出,击碎了两侧的几颗槽牙,再差一点,舌头就打掉了。医生忙得满头大汗。血库里的存血也几乎用光,从门口站着的那群战士中只选出两个对血型的,医院院长紧急召集全院医务人员对血型,只有护理部护士田雨的血型相符,这个年青护士的400CC鲜血,被注入李云龙的血管。二师警卫连连长董大海正坐在手术室外的台阶上摆弄着他的驳壳枪,一会儿合上机头,一会儿又掰开,吓得旁人都绕开他走。

  他正竖着耳朵听手术室里的动静,手术室里每钳出一块弹片被扔进金属盘子发出咣的一声响都让他的心跟着一哆嗦。他是李云龙独立团的老兵了,1941年在晋北入伍的,刚入伍时给李云龙当过通讯员,1942年的一次反扫荡中,他腿部中弹被合拢进包围圈,这时已经突出包围圈的李云龙又亲自端着机枪带一个连杀开一个缺口,把他抢了出来,突围时,团长把自己的马让给他骑,自己却徒步掩护。董大海从此认准一条,在独立团里李云龙永远是团长,哪怕团长犯了天大的错误,被降级降成伙夫,他也只认李云龙,新任的团长爱谁是谁,老子不认,谁要说李云龙不好,他二话不说就扇他狗日的。没有李团长就没有他董大海,救命之恩如再生父母。

  这次遭遇战,董大海的警卫连死死的把李云龙围在中间,为此,他挨了师长好几脚,嫌他老挡在前面碍事,就这么护着,临了还是出事了。他只记得那个穿黄呢子将官服的国民党官儿指挥发出了这致命的一炮后,马上被机枪手干倒了,董大海嚎叫着带战士们扑上去拼命,那将军的警卫们也够硬的,死战不退,最后全部被干掉,可到底还是把那将军抢走了,不知是死是活。当担架队上来要抬师长时,董大海死活不让,他不放心,在争执中他又犯了打人的老毛病,给了担架队长一个耳光,最后还是警卫连的战士抬的担架。一个穿着白护士服的漂亮姑娘被人扶着从抽血室出来,脸色惨白。

  董大海手下一个战士在他耳旁小声说:连长,这个护士刚给咱师长输了血。董大海窜到姑娘面前,二话没说扑通跪下:护士同志,你是我们全师的大恩人,是我董大海的大恩人,我代表全师给你磕头啦……说着便捣蒜般地磕头不止。那姑娘惊慌地拉起董大海连声说:同志,同志,别这样,这是我的职责呀……董大海打定主意,该做的都做了,血也输了,师长也该活过来了。要真有个好歹,那赖不着别人,我饶不了那主刀的日本医生,他妈的,日本人没好东西,跟他们打了这么多年仗,还不了解他们?反正师长要没救过来,老子先毙了这狗日的,豁出去进军法处啦。他听到的最后一声金属撞击声已数到十八次了,天哪,十八块弹片。

  那个日本医生擦着汗从手术室走出时,董大海又窜过去,医生通过翻译告诉他,手术虽然做完了,可这个伤员能活下来的可能不大,他伤势太重了。董大海一听火就撞上脑门,妈的,肯定是这小鬼子没卖力气。他伸手就要拔枪,刚拔出一半便被人喝住:住手!在这儿捣什么乱?董大海扭头正要发作,一看,脑袋搭拉下去。来的是原独立团政委赵刚,现任纵队副政委。赵刚刚跳下马,见董大海在这里撒野,便气不打一处来,多年的军旅生涯也使知识分子出身的赵刚变成了火暴脾气,他用马鞭子照着董大海的屁股就是一鞭,抽得他像烙铁烫了屁股一样蹦了起来。赵刚训斥道:你也是老兵了,谁允许你上这儿来撒野?师长负伤了谁不着急?就你急?还掏枪?想干什么?枪是用来打敌人的,不是对自己同志的,听说还打了人?反了你啦?回去给我写份检查,认识不深刻我撤你的职,现在带着你的兵,给我滚!

  那年月部队兴骂人,尤其是上级对下级,张嘴就骂,骂完才批评。像董大海这样的老兵,要是一般人骂他,耳光早上去了,可老上级一骂,立刻没了脾气,心里还怪舒坦的,老首长嘛,骂几句还不是天经地义?他啪地一个立正,向赵刚敬了礼,揉着屁股带着战士们走了。李云龙已被转到特护病房,浑身裹满了厚厚的绷带,仍然是昏迷不醒。赵刚听完院长的汇报,挥手示意所有人出去。他想单独和老战友呆一会儿。他坐在李云龙身旁默默地看着,突然,他抽泣起来,眼泪不断地滚落下来,和李云龙在晋西北时相处的一幕幕回忆涌上心头……整整八年,他们一起经历了数百次战斗,在如此险恶困苦的环境中两人一起撑过来了,谁都有不顺心的时候,不顺心就找个茬开骂,两人谁也不是只挨骂的主儿,于是就对骂,骂得脸红脖子粗,骂得狗血淋头,骂归骂,骂完了浑身都轻松,谁也不会记仇,又在一起喝酒,酒至半酣两人又动了感情,眼泪汪汪的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往事如烟。当年烽火连天,强敌压境,两人豪气冲天,纵横晋西北,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当时情景,历历在目。此时,赵刚知道这个老伙计的生命之火就像那闪闪忽忽的小油灯,随时有熄灭的可能,一想到要失去这个老战友,他便有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他要干方百计留住老伙计,把他从死神手里抢回来。赵刚明知李云龙正处在深度昏迷中,他也不管不顾地说起来:老李,我是赵刚,我和你说话呢,你别他妈的装不知道,我知道你累了,想多歇会儿,你歇吧,我说,你听,好不好?老李,这点儿小伤没什么,你要挺住,不许装熊,咱们一起混了这么多年,我还没见你熊过,鬼子悬赏十万大洋买你的脑袋,咱都没卖,这会儿更不能卖啦,你听着老李,你要挺住,挺不住也得挺,他娘的,咱跟阎王爷拼啦,咱们怕过谁?当年几万鬼子伪军“铁壁合围”咱们不是也冲出去了吗?山崎大队怎么样?山本特工队怎么样?都让咱们给干掉了,野狼峪伏击战,倒在咱独立团刺刀下的关东军就有371个。

  咱谁也不怕,小鬼子不怕,阎王爷也不怕,这会儿你不过是负了点儿小伤,小意思嘛,五尺高汉子还在乎这点小伤?挺挺就过去了,你要挺不住可不行,我赵刚就先看不起你,你他娘的熊啦?不是当年晋西北的李云龙啦?鬼子面前你没熊,算条汉子。难道阎王爷面前就熊了?就像个娘们儿?不行,你歇够没有?别装睡,给我睁开眼睛。你想想,当年咱八路军才三个师几万人,现在咱们有多少?四大野战军,二三百万人,咱当年做梦也想不到呀,这次在淮海平原上,咱们华野和中野联手用60万人硬是干掉他们80万人,咱们马上要过长江了,我告诉你,国民党的军队剩下的可不多了,你歇够了没有?该爬起来咱们一块儿干啦,不然就没你的仗打了,哼,我知道你小子天生是块打仗的料,一没有仗打,就像猫爪子挠心,这次要赶不上就没机会啦,等全国解放了,你能干什么?你会干什么?就你这狗熊脾气,给人家看大门去都没人要你,你还别不服气,哦,我能干什么?咱好歹上过几天学,识几个字,再不济到小学去教书也比你小子强呀,所以嘛,你得爬起来,你得挺过这一关,仗还有你打的,你听见没有?老李,你他妈的听见没有……赵刚说着说着又哭了,他手忙脚乱地浑身乱摸手帕,想擦擦眼泪。

  首长,他有知觉了……一个刚进门的护士喊道。赵刚惊喜地发现,李云龙刚才紧闭的眼皮在动……李云龙真正恢复知觉是在手术后的第八天,他睁开眼睛,发现周围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天花板、墙壁、被褥都白得刺眼,他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鬼地方。他醒过来了……一个穿白色护理服的姑娘惊喜地喊道。几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迅速赶来,检查体温,量血压,一阵忙乎。

  一个医生叭里咕噜说了一大串外国话,李云龙和日本人打了八年仗,虽听不懂也知道这是日语,他一阵阵犯迷糊,他娘的,哪儿蹦出个日本鬼子来?他下意识想用手去摸腰,以为腰上还挂着手枪呢,谁知刚一动就引起伤口巨大的疼痛,疼得他哼了一声,那护士姑娘忙用手轻轻按住他说:首长,请不要动,需要什么和我说。伤口的巨痛就像有人用钝刀子在浑身割他的肉,李云龙又昏过去了,临失去知觉前,他脑子里还闪过一个念头:晤,这姑娘长得不错……田雨近来情绪有些低落,不为别的,只为政治处主任经常找她谈话,每次谈话开始都是先问寒问暖,部队生活习惯吗?生活上有什么要求需要组织上照顾的?通过学习思想上有啥提高呀?写没写入党申请书呀?要积极靠拢组织呀。几句固定的寒喧程序完了以后,便切入主题:该考虑个人生活问题了。

  这也是队伍里的特定术语,听着似乎外延很宽,个人生活嘛,吃喝拉撤,喜怒哀乐,头疼脑热,饮食男女,都可称为个人生活问题。其实在这里,它的外延很窄,只指婚姻问题。田雨虽说参军才一年,对部队的规矩也很明白,政治处主任关心的不是她的个人生活问题。在当时解放军部队中有条著名的纪律,叫二六八团,也就是说,想结婚必须有三条硬指标,26岁以上,军龄要满八年,职务要团级以上。照理说,田雨哪条也不占,可这条纪律不适用女性军人。医院政治处主任罗万春很喜欢干点儿这类的工作,首先他的职务是个很受各级首长重视的职务。作战部队中,清一色的和尚,连个女同志的影儿也见不着,于是各级尚未婚配又够了二六八团标准的首长们自然都把眼睛盯住了姑娘如云的野战医院,有通过组织系统下派的,有自己或托熟人前来联络的,于是政治处主任这个位子就显得重要起来。任你是多高级别的首长,总不能就这么直眉瞪眼地问人家姑娘,喂:你愿意嫁我吗?这非办砸不成。所以政治处主任是最佳人选。

  这一切都可以以组织谈话形式进行,这样才显得郑重其事和出师有名,成功率是很高的。罗主任自己也有想法,华野部队有40多万人,打光棍的首长多了去了,医院的女兵再多也不够分的,说句不大恭敬的话,叫狼多肉少。何况谁不惦记娶个漂亮老婆,所以越发显得任务之艰巨,罗主任对首长们的职务很敏感,团一级的干部暂时可以不考虑,他们还年轻呢,以后有的是机会。他要先着重解决师级、纵队级的首长,这些首长们的职务已经能够证明他们将来的前途,能为他们解决好婚姻问题,他们是不会忘了罗万春的,罗万春的职务总不能老呆在医院政治处主任的位子上。

  在以男性为主体的军队中,年青的女兵是受宠的,在这群已经很受宠的女兵中,漂亮姑娘就更不得了了,她们的地位简直不亚于医院院长和技术最好的外科医生,谁敢得罪她们?别看今天是你手下的小女兵,谁知道哪天一下就成了首长夫人,当了首长的家。谁都承认,第四野战医院的女兵中,最漂亮的姑娘当然是田雨了,18岁的田雨是个典型的中国传统美学认定的那种江南美人,修长的身材,削肩,细腰,柳叶眉和樱桃小口一样不少,若是穿上古装,活脱脱地就是中国传统工笔画中的古代仕女。就连具有君子之风的纵队副政委赵刚,上次来医院探望李云龙,和刚出抽血室的田雨打了个照面,心里竞格登响了一下,忍不住扭过头又看了几眼。赵刚脑子里摹然跳出了《长恨歌》的句子:芜蓉如面柳如眉……赵刚露出了微笑,脸上如休春风,他的思维方式很奇特,这个如同古画中的美人竟引起他对胜利的思考,我们的军队真正强大起来,连这样的美人都参加了解放军,胜利还会远吗?倒退十几年,在长征的红军队伍里有这样的美人吗?在刚组建的八路军队伍中有这样的美人吗?我没见过,而现在我们队伍中竞有了这样美丽的女兵,难道还不能说明我们已经强大到足以推翻一个旧政权,建立起一个崭新的政权吗?建立一个崭新的国家都需要什么?需要各界各社会阶层中的优秀者广泛的参与,这些优秀者中当然也包括如此美丽的女性了,真的,这姑娘太美了,传说中的江南美人李师师、陈圆圆、董小宛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吧?这是我们解放军的自豪。

  这些想法只在赵刚脑子里闪了一下,但他不会和任何人说出来,因为这可有点儿小资情调。一般说来,是美人就有脾气,田雨也不例外,她出身于江南书香门第的大户人家,文化启蒙是私塾教育,父母请来一个在晚清中过举的老先生做她的家庭教师,念了一肚子的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后来又读了洋学堂,是江南的一所著名的贵族女校,读的是家政,这是专为培养贵族太太而设的,课程有琴棋诗画,烹饪女红,外文及社交礼节等。

  田雨是个孝顺女儿,父母怎么培养她,她就努力按照父母希望去做。问题就出在文学上,她喜欢看小说,而且涉猎很广,按常规看,小说读多了脑子里自然要生出些叛逆思想,继而开始思索人生意义,结果当然要生出对现实社会的不满,她的一位语文教师推荐了一些具有左倾思想的小说使田雨的思想发生深刻的变化,后来她才知道,这位语文教师是中共地下党员,他的思辨能力及鼓动能力都是一流的,田雨的弃学出走使解放军队伍里多了一个美丽的女兵。医院政治处主任罗万春和田雨进行这种谈话已经是第三次了,前两次谈话都谈得不大愉快,第一次想把田雨介绍给一个纵队副司令。

  第二次是九纵的一个主力师师长,田雨都是婉言拒绝,弄得副司令、师长和罗主任都很不高兴。罗主任认为田雨的家庭出身太糟糕了,浑身的小资产阶级情调,组织上这么关心她,为她的政治前途着想,她竞一点儿不领情,一口拒绝,这要是个贫农出身的姑娘恐怕就不用罗主任这么费口舌了。问题是:部队里贫农出身的姑娘不少,可首长们感兴趣的还是这种气质高贵、教养良好的美丽的城市姑娘,这就没办法了,就像明末名满江南的美女陈圆圆,贵族出身的大将吴三佳喜欢,而李自成手下泥腿子出身的大将刘宗敏也喜欢,就为这么个美人闹得连历史的走向都变了。美人谁不喜欢呢?在美人面前,家庭出身、政治思想、阶级烙印和是否靠拢组织这些条条框框似乎都不存在了。罗主任连碰两次钉子,心里在窝火但嘴上什么也没说,他知道不到忍无可忍,这种漂亮姑娘是万不可得罪的,她的身份地位的可变性实在太大,变化的速度往往只取决于一次谈话或一次偶然邂逅,得罪漂亮女人是不明智的。尽管罗主任具有如此涵养和政治上的深谋远虑,这次谈话还是谈崩了。

  这次给田雨介绍的还是位纵队级干部,说服工作似乎还和以前一样,无非是这些首长都是有战功的老红军,参加过长征,负过多少次伤,是我党我军宝贵的财富,他们的年青时代都献给了革命事业了,应该让这样的好同志享受家庭的幸福。这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也是一项政治任务,是考验你对组织是否忠诚的问题等等。这次田雨可有些不耐烦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罗主任老盯着自己,一场大战刚刚结束,成千上万的伤员需要治疗,医院需要大量的药品、绷带、医疗器械,医务人员们恨不能多生出几只手,一个人当几个人用,这么多事都忙不过来,还有心思考虑对象的问题?这个罗主任要是真没事干闲得慌,完全可以帮助护士们去洗绷带,帮助炊事班去烧火。再说,她很反感把介绍对象和对革命事业的忠诚问题混同起来,那些首长们难道就代表革命?同意嫁给他们就是对革命事业的忠诚?反之,就是不忠诚或是辜负了组织上对她的信任?爱情就是爱情,和对革命事业的忠诚是两回事,如果自己这辈子一定要结婚,那一定是因为爱情,而不是任何别的因素。罗主任,我感谢组织上对我的信任,可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件事,部队快要打过长江了,毛主席刚向全军指战员发出号召,将革命进行到底。还有半个中国没有解放,要做的事太多了,我怎么能考虑这些呢?田雨尽量克制着内心的不快,口气和缓地说。

  小田呀,我是政治工作者,难道还不明白将革命进行到底这些道理?你说的这些当然有道理,可是我和你谈的,也是革命的需要嘛,在我们的队伍里,每个人的职务有高有低,对革命的贡献也是有大有小,你的工作再重要也比不了首长对革命的贡献大,这道理是明摆着的,比方说,首长解决了家庭问题,没了后顾之忧,身体就会健康,心情也会愉快,就可以精力充沛地投入革命事业中去,那么你对革命的贡献是不是就比现在洗绷带和护理伤员更大呢?罗主任苦口婆心地开导着。

  田雨听着不大入耳,心里越发反感起来:罗主任,请您告诉我,关于我的“个人生活问题”组织上的态度是什么?是强迫命令必须服从呢?还是凭自愿?当然是自愿喽,不过组织上可以通过这件事考验你的政治觉悟是否值得组织对你的信任。罗万春的口气很平静,但田雨已经明显感到压力越来越大。田雨终于忍不住了,她的声音不知不觉提高了八度:如果是凭自愿,那么我明确告诉您,我不愿意,现在不愿意,将来也不愿意,别说我现在不打算出嫁,就是打算出嫁,我也会为了爱情而结婚,而不是为了首长的革命事业而结婚,这是两回事,我希望罗主任下次再找我谈话时,不再是为了解决我个人生活问题。

  罗主任简直没见过这么倔强的女兵,根本是油盐不进,还敢用这么无理的口气和自己说话,太不像话了,他口气严厉地说:小田,我是代表组织和你谈话,你现在不是青年学生,而是革命军人,革命军人要服从组织决定,除非你脱离这个队伍,你应该好好想一想,应该努力改造世界观,和工农出身的同志打成一片,树立无产阶级的思想感情,不然你要考虑一下自己的政治前途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咱们的女同志不少,大多数女同志的思想觉悟都很高,照顾好首长的生活,这是个政治任务,大多数女同志都愿意承担这项政治任务,为什么组织上先找你谈话?还不是为你的政治前途着想,还不是对你的信任?你这种表现使组织上很失望,你要仔细考虑一下,不要急着做决定,考虑成熟后咱们再谈,我有时间等待你的答复。

  田雨冷冷地回答:既然这么多女同志都乐于接受这项光荣的政治任务,那太好了。我的出身不好,觉悟低,浑身小资产阶级情调,实在担不起这么重要的任务,还是先改造一下世界观,提高觉悟,干好本职工作吧。说完她连立正敬礼都免了,转身走了。罗万春气急败坏地想,首长娶老婆要真看重政治觉悟,我还费这劲儿干什么?李云龙是这次战役中负伤人员里级别最高的,连野司1号2号首长都打电话询问,医院领导很重视,特地派了护理经验丰富、政治觉悟高的护士进行专职护理。从昏迷中醒来的李云龙清醒后一直闷闷不乐,他的大脑里储藏着一个形象,一个美得令人心动的形象,他闹不清这个美丽的形象是怎么钻进大脑的,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还是做梦梦见的?他越想越糊涂,总觉得哪儿不对。李云龙的专职护士阿娟是个粗眉大眼的农村丫头,家里三代贫农,阿娟从小被卖给人家做童养媳,受过很多苦,参军后阿娟觉得简直是进了天堂,能吃饱饭不说,这么多同志待她都像兄弟姐妹一样,干的工作也很轻松,除了打针、量体温表等工作需要好好练练外,其余的工作对于阿娟来说简直像玩一样,洗绷带、洗衣服,给伤员端屎尿、喂饭,这比当年在婆家干的活要轻松多了,总之,阿娟很知足,她的感激之情是最为真诚的,她要报答共产党,报答组织上对她的信任和培养,她的护理技术和思想觉悟都提高得很快,野战医院的领导们都认为她是个很有培养前途的好苗子。

  总是把最重要的工作交给她。事情就是这么怪,照理说,李云龙长年在作战部队,周围清一色的和尚,极少有机会和女人打交道,按通常的推理,这种男人猛不丁见了女人,不说两眼发直至少也该多注意两眼。可李云龙对身边的阿娟从来就没注意,他是个很好侍候的伤员,从来没什么特殊要求,你喂他饭他就张嘴吃,你不喂他他也不要,换药时,阿娟一见那些可怕的伤口手都哆嗦,李云龙疼得满头大汗也不吭一声,问他疼不疼?他面无表情地望着你,像没听见一样。

  平时,他就睁大双眼,默默地盯着天花板,很少说话,阿娟没话找话地想和他聊聊,他连理也不理,弄得阿娟总怀疑首长的脑子出了什么问题。这种状况持续了二十多天才猛然地改变了。那天阿娟正给李云龙打开绷带换药,李云龙照例是忍住疼一声不吭。那天在普通病房护理的田雨手头的绷带用光了,便来找阿娟借些绷带来应急。当时的情景很奇怪,田雨知道这个特护伤员是个大首长,所以她蹑手蹑脚的生怕惊动首长,尽量压低声音和阿娟说话。李云龙本来是闭着眼的,根本没有看见田雨走进病房,耳边听见护士之间的低语也是常有的事,可是今天他竞觉得心里猛地动了一下,有种异样的感觉,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便神差鬼使地睁开眼,好家伙,他眼前竟是一亮,难道世上真有如此美貌的姑娘,像画儿上画的一样,李云龙觉得前半辈子简直白活了,没错,我真的见过她,不是做梦。李云龙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浑身伤口感到一片清凉,哪儿还有半点痛楚。田雨确实见过李云龙,他第一次从昏迷中醒来时,阿娟还没有被指定为专职护士,那天正赶上田雨值班,就这么短短的一瞬间,

  田雨的形象竟如此强烈地留在李云龙的脑海里,多年以后,两人回忆起第一次见面的情景,还都在惊异心灵感应的奇迹。田雨太熟悉这位首长了,从李云龙被抬进医院那天起,生性敏感的田雨就发现这位首长绝非一般人物,别的不说,就看他那群杀气腾腾的部下就能看出这位首长的带兵风格,那个挥舞着手枪,抬手就敢打人的连长真把医务人员吓坏了,他那枝危险的驳壳枪随时有可能射出一串子弹,当田雨输完血后,那个刚才还是杀气腾腾的汉子竞当众跪在她面前磕头如捣蒜,通红的双眼中还流出一串串感激的泪水,使田雨惊骇得久久说不出话来,这是个什么样的首长呀,竞得到这么多如狼似虎的汉子衷心爱戴?田雨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伤员绝不是平庸之辈。伤成那样子还有如此之威风。

  田雨向刚睁开眼的李云龙婿然一笑便转身定了。就这么一笑,也够倾国倾城了,李云龙差点儿又昏过去。奇怪的是,田雨刚刚离开,李云龙的伤口便疼得难以忍受,心情也变得极为恶劣,尽管阿娟还像平时一样小心翼翼,还是惹得李云龙心头起火,他粗鲁地把身前的药盘泼到地上,各种药瓶撒了一地,然后撕开刚缠好的绷带,创口又裂开了,鲜血又涌出来,把被子都染红了,吓得阿娟呆若木鸡……

  院长带着医生们连说代劝地帮李云龙缠好绷带,又把阿娟狠狠地批评了一顿,委屈地阿娟直掉眼泪。院长和政委处理完问题刚回到房间,阿娟又抹着眼泪来报告,首长绝食了,怎么劝也不肯吃东西。院长和政委一听,又像是火烧了屁股一样蹦了起来,心说这个首长平时挺好伺候呀,今天怎么中了邪?这事可有点棘手,这个李师长以前是八路军129师的,也就是现在的中原野战军的前身,后来调到华野,很受野司首长重视,这次中野华野两大野战军协同作战打淮海战役,偏偏是这位两大野战军都有不少老部下、老首长、老战友的李师长负了重伤,这下可热闹了,两大野战军的1号、2号首长,两大野战军各纵队、各师李云龙的老首长、老战友都打来电话,有态度强硬发指示的,有语气恳切拜托的,甚至还有蛮不讲理威胁的,说人要是救不活就要派兵来毙了院长政委。

  虽然医院领导知道这是急红了眼的昏话,不会计较,但连续数日的不断电话明确无误地表达了这样一个信息,这不是个普通人物。院长和政委也都是有着十几年军龄的团级干部了,师一级的干部他们见过的多了,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不一般的师长。前些日子,淮海战役刚刚结束,两大野战军近百万大军便马不停蹄地向南方进军,一列列步兵纵队、骑兵纵队、坦克、炮车卷起漫天黄尘从医院旁边的大路上滚滚向南,从队伍里不断有坐着吉普车的、骑着马的高级首长和中级干部前来探望,当时李云龙尚在昏迷中,探望者都是默默地站在床前看一会儿,然后就紧紧抓住医院领导的手,反复唠叨拜托啦,千万……之类的话,说完便拔腿就走,那些日子,医院简直成了集市。院长和政委在心里念叨着:老天爷,这个李师长可千万别出什么事,真要有个三长两短的,他们算是没活路了。

  这个李师长今天究竞是中了哪门子邪?咋就突然发火不吃饭了?院长和政委急得团团转。政治处主任罗万春是个乖觉的人,他仔细询问了阿娟,每个细节都不放过,问完,事情的脉络就有些清楚了,但他不会点破这件事,只是若无其事地向院长请示:我看阿娟不适合当李师长的特护,就算她没出过什么错,可李师长见了她就发火,就这个理由就应该考虑换人的问题,也许……换了人就没事了,咱们不妨试试。

  换谁去呢?院长还没明白过味来。我看换小田去吧,她心细,技术也不错,您看呢?罗主任说。那就试试吧。院长同意了。一会儿,罗万春向院长汇报:没事了,李师长又吃饭了,小田正喂他呢。哦,太好了。院长的脑子里似乎有些开窍了。补充:李云龙负伤时,淮海战役第一阶段尚未结束,离整个战役的胜利还有将近50天的时间,而整个战役的走向尚未明确,所以赵刚对李云龙所说的60万吃掉80万的话安排的并不合适。

  ◆第十四章◆

  李云龙的伤口恢复得很快,先是脸上的贯通伤长好了,他可以开口说话了,前些日子不能说话,差点儿憋出毛病来。在田雨的眼睛里,李云龙是个很听话的伤员,她一直很疑惑,这么听话的伤员怎么阿娟还护理不好呢。田雨发现这个首长平时脾气很随和,惟独见不得武田治郎医生,这个日本医生一走进病房,他就怒目相视,拒不配合治疗,有时还骂些难听的粗话,幸亏武田治郎听不懂,后来院长请武田治郎回避了,由别的医生来治疗,首长才安静下来。

  为此,田雨问过李云龙:首长,您为什么不喜欢武田医生呢?是他给您做的手术,他的医术是我们医院最高明的。李云龙哼了一声:老子又没请他做手术,也就是当时我不知道,要知道是他,早把他撵出去了。这是为什么?田雨问。日本人没好东西,抗战时,我那个团从来不要日本俘虏,抓住活的就枪毙。为这事我还受过降级处分,处分就处分,再抓住我还是照样枪毙。可是武田医生和那些法西斯分子不一样呀,他加入了反战同盟,是反对法西斯的呀。那就更该枪毙,他连军人的气节都没有,咋一被俘就投降了呢?我倒佩服像山本一木那样的日本军人,好歹还算条汉子,军人嘛,就该战死沙场,一被俘就投降算什么军人?这种人留他干什么?枪毙算了。

  田雨禁不住乐了:首长,照您这么说,被俘投降的是没有气节,该枪毙,负隅顽抗的虽说有气节可也该被消灭,总之都得死。李云龙斩钉截铁地说:对,对付日本人就该这样。首长,您听说过日内瓦公约吗?田雨问。没听说过。真没文化。田雨有点儿放肆地说。要是别人这么说,李云龙早就蹦了起来,他最怕别人说他没文化,可这话从田雨嘴里说出来,李云龙就没脾气了,他不吭声了。对不起首长,我和您开玩笑呢,可不许生气  。田雨也不好意思了。没事,是没文化嘛,我承认。等全国解放后我也要去上学,不能总这样。别看我没文化,可我也有知识分子朋友。

  十一纵队的副政委赵刚是我的老搭档,那小子可是正牌大学生,世界上的事没他不知道的,我们一起混了八年,多少也嚣出点儿文化味来。文化这东西,像……像个香炉,你要老守着香炉,还能不熏出点儿香味来。李云龙又来了精神。田雨好奇地说:那个赵政委给您熏出点儿什么香呢?多了,多了,那小子喜欢诗,教了我不少,不过大多数记不住了,有的还记得,听着,我给你背一段儿。田雨拍掌笑道:好呀,快背。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摩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唉?他娘的,下面想不起来啦。李云龙不好意思地说。沙场秋点兵……田雨告诉他。对,对,看我这记性。我说小田呀,你也懂诗?我还真没看出来。

  李云龙说。田雨不以为然地翻翻眼皮说:那还是我五六岁背的。哟,大知识分子呀,我这可是圣人面前念《三字经》啦。别这么说,首长,您背诗词不怎么样,可您能打仗呀,这就是本事。一提起十一纵二师,谁不知道?主力中的王牌,真棒,好多被俘的国民党军官还打听您呢,说赵庄阻击战那次可打出二师的威风来,硬是没让五军跨进一步。背诗算什么?和您指挥一个师比,那可真是小儿科啦,您是英雄呀,英雄莫问出处。田雨对李云龙由衷地崇拜。美人的崇拜可不是常有,李云龙顿时觉得自己形象高大起来。当然,必要的谦虚还应该有,他大度地挥挥手说:互相学习,互相学习,小田呀,胜利以后你打算干什么?想去上大学,完成学业,您呢?当然还在部队干,离开部队我什么也于不了,再说部队总要有人干,总不能都走了?将来我老了,干不动了,让我儿子来接班。首长,您儿子多大了?李云龙顿时泄了气,小声嘟囔着:现在还没有,不过……将来会有。

  他心里说,这得看你同意不同意了。田雨心里想,这个首长蛮有性格的。李云龙近来心情不错,他突然发觉自己这个光棍身份现在简直是块金字招牌,因为这个身份使他具备了追求女人的权利。试想,若是现在已经有了老婆,再去追求美人,那非犯错误不可。李云龙想告诉天下所有的男人,还是晚点儿结婚好,那样你的选择余地就大了。这个田雨就是我将来的老婆。他斩钉截铁地得出这个结论。至于田雨怎么想,他可不管,那是她的事。他自己认准的事,就要义无反顾地做下去,其实他根本没有和女性打交道的经验。不过这没关系,情场和战场差不多,李云龙身为一个出色的战术家,懂得欲擒故纵的谋略。

  一个女人好比一个重兵防守的制高点,当然不能蛮干,你先要扫清外围,收集情报,搞清它的兵力、火器配备、甚至敌方指挥官的经历和爱好,情报收集的越丰富,你获胜的把握就越大。你可以调整兵力以己之长克敌之短。还有一点,就是要做到战术目的的隐蔽性,进攻时机的突然性。没有隐蔽性就不会有突然性。李云龙汇总了一下情况,田雨的家世,是否恋爱过,包括组织上三次给她介绍对象的情况和田雨当时的态度,心里便有了底。心说,这就对啦,那时我还没来嘛,她当然要拒绝啦,她在等我呢。李云龙同赵刚通了电话,赵刚的部队刚刚打进了南京总统府,赵刚坐在蒋介石的办公桌上和李云龙通话。好呀,老李,才几天没见,你倒长出了花花肠子来啦,就为这事才和我通话?你狗日的重色轻友,你别说啦,那姑娘我见过,我看着都眼热,就是没机会。你小于运气不错,要不是负伤哪儿找这机会去?我都想负伤啦,什么?教教你?他妈的,你把我当什么人啦?好像我是西门庆似的,专在这上面下功夫?你我两条光棍,谁比谁有经验呀?等等,我想想……晤,首先,和人家说话时眼睛最好装作漫不经心地看着别处,别色迷迷地盯着,那样很容易把人家看毛了,把你当色鬼。她怎么称呼你?首长?不行,这称呼得变变,太严肃了,首长干这个,有点以权压人,抢男霸女之嫌。你得把辈分拉平了,你要当了这个“首长”,那别的角色就不好扮啦。对了,你少跟人家谈什么唐诗宋词,你差得远啦,多谈谈打仗的事,这才是你的强项,只有英雄才配得上美人。行了,你有完没完?我正忙着呢,不和你扯淡了,我挂了……我说小田呀,别老首长首长地叫好不好?我就不爱听这个,咱们是革命队伍,官兵平等嘛。李云龙按照赵刚教的那样,开始把辈分往平里拉。那叫什么呢?田雨说。叫老李吧,这么着随便点。哟,我可不敢,也太没大没小啦,领导要批评我的。没关系,就这么叫,革命队伍里就是没大没小,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再说了,我老家还有个妹妹,和你差不多大,咱们应该是平辈。听你这一叫首长,我咋觉着大出你好几辈似的,怪别扭的。李云龙撒了个小谎,他家乡哪有什么妹妹,不过他那个村子里彼此都沾亲带故,能称得上表妹的人倒也不少。田雨倒也大方:那我可叫你老李啦,你不许生气啊,老李呀。

  哎,小田……真好玩,老李,我觉得你挺有意思,都当师长了,还一点儿架子都没有,不像有的首长,啊,一见我们这些小兵,脸就绷得吓人,好像比毛主席官还大。那是猪鼻子插大葱——装象(装相)呢。老李,我不拿你当首长,你也别拿我当小丫头,咱们就算好朋友吧,你同意吗?没问题,别说交朋友了,拜把子都行。老李,好朋友之间就该说心里话,我告诉你,我正烦着呢,这话我只和你一个人说。田雨桃花般的脸上带着几分忧郁。别发愁,有事和我说,不信天还能塌下来?李云龙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等你伤好了,我调到你们师去好吗?我不想在医院干了,罗主任找我谈三次话了,非让我解决“个人生活问题”。你说,部队不是有纪律吗?“二六八团”也没说是男是女呀,我哪样也不占,干吗非逼我嫁人?还说这是组织上对我的考验,不然会影响政治前途的,反正我在医院是呆不下去了。

  岂有此理,这还有强迫的?这不是以权压人吗?别理他,管他什么首长,就是咱们野司司令员来也不行,我李云龙也敢和他理论理论。这是共产党的队伍,不是国民党的队伍,谁敢欺男霸女,别管他多大的官,我都敢毙了他。李云龙拍着桌子还真的愤怒起来。老李,你真好,和你交朋友算交对啦,其实,罗主任也不是坏人,只是有点儿太那个了,也未必是人家首长的意思。咱们说定了,等你伤好了,把我调到你们师去。这事可难办,作战部队没有女兵,天天要打仗,女孩子可不好安排。你看,你是一师之长,连这点儿事都办不成,我算白和你做朋友了?想想办法嘛。田雨耍起赖来。

  办法嘛,倒是有,除非……算啦,不说啦。哎呀,老李,求你了,说嘛……李云龙居心叵测地看了田雨一眼说:别吵,别吵,让我想想,过些天再答复你。李云龙架着双拐,在医院里到处转,见了谁都没话找话地打招呼,他是闲的,从来没这么闲过。医院还住着一个负伤被俘的国民党军上校团长,李云龙也主动凑上去搭话,问人家是哪个部队的,那个上校报告了番号。噢,是楚云飞的部队……他惊喜道。长官认识我们楚师长?上校问。老朋友啦,我那把' 勃朗宁' 还是他送的,唠,这身伤口也是他送的。

  这小子,手够黑的,老朋友好几年不见了,见面二话不说就是一炮,不过,我也没欠他,还了他一梭子,还不知他怎么样呢。中了两发子弹,有一发离心脏只有一公分,差点就没救过来。莫非长官就是李云龙李师长?正是在下。久仰,久仰,张某久仰大名,楚师长常常念叨您,抗战时,我也在第二战区358团当连长,当时长官您就是名震晋西北了,咱们两军还配合作战过。可这晋绥军358团怎么划到第五军去了?李云龙问。我们楚师长也是黄埔生,和杜聿明长官有旧交,被杜长官编入第五军了。哦,是这样,楚云飞这小子是个人物,到了第五军,也不算委屈了他。说心里话,你们五大主力都是硬茬子,这可不是吹出来的。还真能打,我在孟良崮和74师交过手,张灵甫算条汉子,可惜死了,不然可以交个朋友。

  长官,我有一事不明,不知能否赐教。请,直言无妨。我们楚师长从昏迷中醒来时,我正好在他身边,他提起您时也是赞不绝口,声称你们是好朋友,怀念之情,溢于言表,我们几个老部下都很不理解,既是好朋友,怎么战场相见手下都毫不留情,非要置对方于死地呢?彼此打成这样。还一点儿不记仇,我很奇怪。李云龙笑了:这不难理解,我们都是军人,各为其主嘛。私交是另一码事,如果当时手软了,我就不是李云龙,他也不叫楚云飞了,从战争角度讲,我干掉他,国民党军里就少了一位优秀的将军。国民党军队就垮得快些,反过来,也是此理。你明白了吗?战场上的你死我活并不影响交情,古人说得好,惺惺惜惺惺嘛。我明白了,长官,是朋友早晚还会相见,到那时“相逢一笑泯恩仇”,我们毕竟都是炎黄子孙。

  没错,我说过,国民党军的五大主力不是孬种,装备好,火力猛,***兼备,单兵作战能力强。打74师时我就挺佩服,那野战工事构筑的真是行家,那么短的时间,环形工事、掩蔽部、火力支撑点、连环地堡群,刷的一下子就建起来了。坦率地说,拉出我们解放军任何一支部队,单个较量,在人数相等的条件下,都不是对手。我们的装备差,训练也差,单兵作战能力也不如你们,可我们就是打赢了,这里面除了战略战术的问题外,恐怕还是和你们的政府有关。蒋介石干得有点儿出格了,他那四大家族的钱够多的了,还要敛?你让老百姓吃不上饭,政府腐败成这样,再好的军队也没用。老弟,听我的别跟蒋介石那老东西干啦,等伤好了,跟我走,咱们一块儿干。上校感激地说:解放军的高级首长真是没有一点儿架子,我兵败被俘时,也想过杀身成仁。作为军官,被俘是耻辱,可是现在我想通了,这不是抵抗异族侵略的战场,而是内战,身为军人,在自己的国土上和自己同胞打得你死我活,实在是军人的耻辱,我要好好想一想。田雨怕李云龙跌倒,在一旁搀着他的胳膊,她小声地问道:老李,这个军官也是被俘的,你怎么没有看不起他呢?你不是很看重军人的气节吗?傻丫头,我和他都是中国军人嘛,自家兄弟还有打架的时候呢,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战场上刀兵相见,你死我活,错不在军人,错在蒋介石。

  本来抗战胜利,各民主党派组织个联合政府,共同参政议政,不是挺好的吗?可蒋介石非要搞独裁,这就不行了,这么大一个中国,总不能你姓蒋的一个人说话才算数,这不是太霸道了吗?我看,蒋介石这个人的人品虽然糟糕;可国民党军队还是支不错的军队。他们的将军都受过教育,有的还留过学,懂战术,作战也顽强。当年在抗日战场上打了不少硬仗,长了中国军人的威风。

  所以对于这支军队,我是尊重的,战场上的厮杀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有一点是重要的,大家都是中国军人,政见不合可以战场上拔刀相向,可坐下来能握手交朋友,要是有一天再和日本人开战,中国军人还会共同对敌的,那才是中国军人的气节。田雨自参军后,听过各种报告,好像都没有今天李云龙的话有清风拂面的感觉,很客观,很实在,很有人情味,不带偏见,敢于亮出自己的观点,丝毫没有政治顾忌。他和敌被俘军官的谈话一旦涉及军事问题犹如在军事学院中同学问的战术研讨,这样的高级首长可真是少见。一想到这个首长竞屈尊和自己这个小丫头交朋友,以老李、小田相互称呼,真使田雨受宠若惊,人家老李是什么人?红军时代就是主力团团长了,抗战时又是独立团团长,在129师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打过的仗恐怕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说句不客气的,人家老李这辈子打出去的子弹头堆在那儿数数,恐怕比她田雨长这么大吃过的大米粒还多,能交这么个大朋友,田雨觉得很露脸,真有点儿高攀了。

  像田雨这种从小养在深闺的姑娘,一旦接触了李云龙这样的男人,必然会产生巨大的好奇心和吸引力,这个单纯的少女把什么都想得很美好,惟独没想想李云龙这个统兵上万的大首长干吗这么屈尊和她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交朋友?这个首长干吗不和粗手大脚的阿娟去交朋友呢?天真烂漫的田雨近来心情极好,除了交上李云龙这个朋友外,罗主任似乎也把她的个人生活问题给忘了,再也没找她谈话。田雨和一般的小姑娘一样,有点儿高兴事就喜欢和同宿舍的女伴倾诉,提起李云龙也是一口一个老李,人家老李二七年就当了红军。

  人家老李长征时过了三次草地呢。人家老李说他过草地时可没吃草根皮带,是吃青棵面过来的。早熟的女伴们一听到田雨的喋喋不休就偷偷扭过头乐,心说这个傻丫头白念了一肚子的书,连这点儿小事都闹不明白,看来大户人家的小姐并不比老百姓家的孩子聪明。全医院从院长政委到普通卫生员,谁不心里明镜似的?惟独这个傻丫头蒙在鼓里。女护士们经常逗田雨:小田,你听说了吗?李师长的老婆被日本鬼子抓到县城,他就带着一个团把县城打下来,日本鬼子想拿他的老婆做人质,他理都不理,下令开炮,把鬼子和他老婆一块儿炸死了,真够狠的,以后谁还敢跟他?田雨一听就不高兴了:我早知道这件事,这有什么?谁让她是老李的老婆?当老李的老婆就不能被俘,人家老李是什么人?当年在晋西北也是个人物,那个农村丫头既然嫁给了老李就不能往老李脸上抹黑,她手里有枪,干吗不跟鬼子拼呀?大不了给自己留一枪,哼,要是我……要是你怎么样?女伴逗她。就把子弹都打出去,给自己留一颗,宁死不当俘虏,这点儿气节我还有,也省得让丈夫为难。

  再说啦,人家老李够有情义的了,为了老婆就敢打县城,换了别的男人,敢吗?田雨是李云龙形象的坚决捍卫者。喂!小田,你知道那次李师长被降级是怎么回事?杀人呀,硬是拿刀砍脑袋,听说满地的脑袋像西瓜似的乱滚,真吓人……一个女护士故意吓唬田雨。我知道,老李告诉过我,那几个臭土匪就该砍,老李那警卫员多棒呀,硬是死在几个臭土匪手里,不报仇还算是男人吗?老李说那个牺牲的警卫员叫和尚,老李当时就哭了,老李什么时候哭过?你当像你似的动不动就抹眼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老李当时肯定是真伤心了,当然得报仇,降级也值啦,就这么降级,人家老李现在不是还当师长吗?和尚死的真可惜,老李说,以后再也不会有这么好的警卫员了。你看最近调来的那个小陈,一副傻样儿,他怎么配当老李的警卫员?对了,我现在郑重声明,老李是我的好朋友,以后我不希望听到有人说他的坏话,再让我听到,我就跟他急……田雨真的很不高兴。

  被田雨称为一副傻样儿的警卫员小陈正在特护病房和李云龙诉苦。李云龙的前任警卫员在潘塘遭遇战中阵亡了。小陈是个没参加过战斗的新兵,最近被调来陪李云龙养伤。他是个身高不足1,7米的中等个子,从农村入伍,没见过世面,初来乍到,难免显得呆头呆脑。而满脑子充满对英雄崇拜的田雨一见小陈便看他不顺眼。哼,军龄还没我长呢,他也配给老李当警卫员?连和尚的一个小手指头也比不上,我看着都为老李鸣不平。田雨要是看谁不顺眼,自然没好气,动不动就训斥小陈,不是嫌他碍事,就是嫌他笨手笨脚帮不上忙。

  身为新兵蛋子的小陈对田雨这个老兵敢怒不敢言。首长,小田护士咋老看俺不顺眼呢?俺又没招惹她?她不就比俺早入伍几个月吗?比首长架子还大。小陈对李云龙告状。李云龙故做神秘地小声说:别惹她,你没看见?我都惹不起她,我哪儿是什么首长呀?住在这里,她就是咱俩的首长。以后你再看她进来,就赶紧躲出去,省得她训你,连我也跟着挨训。小陈的倔劲上来了:俺才不躲呢,凭什么呀?她有她的工作,俺还有俺的工作呢,俺就在这儿守着你,看她敢咋样。她一个丫头片子凭啥这么凶?俺村的丫头就没这样的,缺管教。

  李云龙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上:嘘,小声点儿,俗话说“好男不和女斗”嘛,听我的,不和她一般见识,她来你就走,我这儿没事,你出去遛遛,走远点也没事,我批准的,不算犯纪律。俺不爱出去溜达,没劲。俺就守着你,你给俺讲讲打仗的故事。故事以后再讲,有的是时间,现在不是养伤吗?让我自己呆会儿好不好?李云龙有些不耐烦了,心说这小子真是块榆木疙瘩,咋就不开窍呢。小陈是个一根筋的孩子,他哪知道李云龙的花花肠子,仍然倔的像头牛:不,俺不走,守着你,是俺的职责……他娘的,你咋好说歹说就不开窍呢?让你走你就走,磨蹭个啥?滚!给老子滚……李云龙终于发火了。田雨走进门问:怎么了,老李。没事,没事。

  李云龙眉开眼笑。最近,李云龙的情绪有些低落,他的伤口虽已封口,可他天性好动。呆不住,动不动就把刚封口的创口弄裂了,鲜血又从绷带上透出来,吓得田雨直求他:老李,你行行好,和我配合一下行不行?照这样下去,再有半年伤也好不了。他很懊丧,前些日子渡江战役开始了,百万野战军在一千华里的江面上强渡成功的消息使他捶胸顿足,楞是一天没吃饭,烦躁起来便冲着自己伤口较劲,用手去撕绷带。还逮谁骂谁,骂院长,骂医生,骂小陈,大家也都看出来了,除了田雨他看着谁都不顺眼。

  随着上海、南京的解放,他的火气渐渐平息下来,他知道闹也没用,谁让自己命不好呢,偏在这要命的节骨眼上负伤,上海战役开始时,他听说二师担任了预备队,便认定是由于自己不在的缘故,哼,老子要是不负伤,这次怎么也闹个主攻。这下可好,等老子伤好了,国民党早完蛋啦,老子子什么去?他懊丧地想。要是没有田雨,他的日子真没法过了。快乐的田雨才不管他想什么,既然李云龙主动拉平了辈分,也就别怪田雨没大没小了。李云龙的象棋水平属于刚知道马走日,相走田的初级阶段,田雨的象棋水平和他比是半斤八两,因此棋逢对手,两人一下起棋来,净逗嘴了。来来来,小田,我来教你下棋。哟,老李,我还是让你半边车马炮吧。田雨的小嘴也跟得挺快。当头炮,年轻人要虚心。把马跳,中年人应该成熟,老吹牛多不好。

  田雨立刻还嘴。唉?老李,你的炮怎么没支炮架就直接打过来啦?田雨不满地说。这你不懂,咱这是迫击炮,不用炮架,你虚心点儿行不行?李云龙犯起规来脸都不红。真赖,那我的车也可以拐弯走了,吃你的车!哟,没注意,不行不行,明车暗马偷吃炮,你吃车咋连招呼也不打?这步不算,把车拿来。李云龙要悔棋。不是说好了不悔棋吗?好歹也是个师长,说话还算不算话?就这一次,就这一次,要不,一会儿也让你悔一步……老李,有你的电话,声音很小,好像很远的地方打来的。田雨走进病房说。李云龙哩地窜出门,田雨抓起衣服追了出去。老赵呀,我一猜就是你,部队到哪儿啦?李云龙粗声大嗓地对着话筒喊道。武夷山,快进福建了。老李,你的伤怎么还没好?是不是有美人陪着,乐不思蜀了?赵刚的声音很大。

  李云龙膘了一眼旁边的田雨,说:哪儿的事?别听人瞎咧咧,咱老李正练童子功呢,能想别的吗?算了吧,装什么柳下惠?连野司留守处的人都知道了,说你一见着人家姑娘,眼也直了,走道儿也不知先迈哪条腿了,脾气改多了,平时的粗声大嗓也没了,说话都捏着嗓子,像京戏里小生似的,整个一个贾宝玉。我说,这话属实吗?难道威震晋西北的李云龙也成了这副娘们儿腔?放他娘的屁,是哪个狗娘养的造老子的谣,我操……李云龙瞟瞟田雨,便没骂出来。我说也是,要是李云龙都成了娘们儿,这世界上就没汉子了。老李。事情进行得顺利吗?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啦,你要这个山头拿下来,可就给咱部队挣了脸啦,也省得这么多人惦记着。到时候咱老赵脸上也有光,就敢挺着腰板和人说,名花有主啦。谁摘走了?荣誉不是你李云龙的,是咱们十一纵的。你狗日的就别操心啦,咱老李打过败仗吗?有攻不下的山头吗?好,速战速决,祝你成功。快点儿归队,还有仗打。我挂了,再见!老李,看你美的,又要进攻什么山头呀?田雨一脸天真地问。军事秘密,不能说。你等着吧,总攻马上要开始了。

  李云龙似笑非笑地说。啊,连好朋友都瞒着,真没劲。田雨不满地嘀咕着。那年秋天,李云龙的伤终于痊愈了。他从野司留守处得知,野战军全力已进了福建。他心急如焚,坐立不安。作为师级指挥员,他心里很清楚,三大战役结束后,国民党军主力已大部被歼,渡江战役后江南已无大仗可打,剩下的几十万国民党军已成惊弓之鸟。1949年2月中共中央军委进行了全军统一整编,全军编成一二三四野战军。这种作战编制近似于苏联二战期间的方面军,每个野战军下辖若干个兵团,李云龙的部队被编入三野A兵团。各大野战军渡江后,分头日夜兼程向前追击,原中原野战军现在改称二野,直插西南,原东北野战军改称四野,直取两广,原华东野战军改编为三野,进军福建。战线越伸越远,全国解放指日可待。

  这大大出乎中共领导层的意外,因为按本来对战争进程的估计,至少还应该有两年时间才能推翻国民党的统治。可现在胜利的日子已大大提前了。李云龙很了解自己,他这前半辈子都是伴随着战争走过来的,他的命运和战争结下了不解之缘,一旦没了战争,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还能干点什么。管他娘的,这好比赴宴迟到了,大鱼大肉就别想了,有点残汤剩饭就不错了,还有你挑的份?先赶回部队,把国民党这点残兵败将收拾干净再说,闹好了还能捎带着把台湾拿下来。

  动身好说,拔腿就可以走,可是这里还有件大事没解决,那个不懂事的小姑娘田雨一直蒙在鼓里,成天还嘻嘻哈哈地和他攀交情呢,就差称兄道弟了。李云龙自付,该做的似乎都做了,外围已全部扫清,下面就是总攻了,这次要是空着手回部队,可真没脸见弟兄们了,本来闹个满城风雨,谁不知道二师师长李云龙正老着脸皮追姑娘,最后闹个鸡飞蛋打,啥结果没有,臊眉搭眼回了部队,别人甭说,赵刚那儿的挖苦话他就受不了。再说了,还是那句话,咱老李打过败仗吗?李云龙蓄谋已久的总攻开始了。

  小田,咱们认识这么多日子,我还不知道你有没有对象呢?他单刀直入直奔主题。老李,你是什么记性呀?不是罗主任和我谈过这个问题被我拒绝了吗?当时你还支持过我呢,你忘了?我才18岁,早着呢。田雨说。不早啦,该动动脑子了,晚了好男人就没了,到那时后悔都晚了。没了就没了呗,有什么了不得的?田雨还在嘻嘻哈哈。小田,不许嘻皮笑脸的,我和你说正事呢。哟,老李,干吗这么严肃?眼睛瞪得这么大,我又没惹你……哼,你当然惹我啦,你就不该来护理我,那就啥事没有了。

  现在,你就认倒霉吧,我得把你带走。李云龙气势汹汹,好像田雨给他惹了多大麻烦。田雨高兴地蹦了起来:真的?太好了,我早就不想在医院干啦,到作战部队多好,咱们讲好了,你得发我一枝卡宾枪,到时候我端着枪照张相寄回来,还不把她们都羡慕死?没问题,一枝枪不在话下,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说吧,说吧,什么条件都行。田雨兴奋得脸都红了。嗬,答应得还挺痛快,那我可说啦,你听着:我要你嫁——给——我。李云龙一字一句地说。

  田雨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嗓子,她实在没有这种心理准备,太突然了。好,给你半个小时考虑,我就坐在这儿等着,快点儿。

  李云龙一屁股坐下。田雨垂着头,一声不吭,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好了,半小时到了,你表态吧。李云龙站了起来。田雨红着脸,慌乱地说:我还没考虑好……李云龙耐心地说:小田,说真的,我喜欢你,从我第一次看见你就喜欢上了,我知道你的条件高,人长得漂亮,又有文化。我呢,没文化,老粗一个,配你是有点儿那个了,可我不傻也不笨,全国就要解放了,没文化我可以去学,我就不信我老是粗人一个?虽然我有这么多缺点,可我这人从来没有什么坏心眼,我要和谁好,我会掏出心窝子待他,死也不会背叛朋友。

  小田,如果你愿意嫁给我,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喜欢我吗?田雨不吭声。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也就是说你喜欢我。田雨慌乱地摇头。噢,那是不喜欢?不……不……那就是喜欢了,那好,你答应了。不是……李云龙有点耐不住性子了: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你痛快点儿行不行?如果你不同意,我马上就走,以后绝不再纠缠你,你说话呀。田雨抬头看看李云龙,眼睛里竞含满了泪水。但她还是不说话。李云龙二话不说,开始收拾衣物。

  田雨呆呆地看着,嘴唇动了动,眼泪开始成串地滚落下来。李云龙拎起背包,朝田雨点点头说:小田同志,你不要为难,这种事当然应该两厢情愿。我说过,咱们是革命队伍,在这个问题上,谁也不能强迫谁。谢谢你的护理,我李云龙无以报答,只能在战场上多杀敌人,以此为报,再见!说完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他有意把步子放得很慢,一步一步地接近门口,心里一阵颤抖,一阵绝望,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感牢牢地抓住了他,他感到,他的生命已经分裂为两半,其中一半已经失落在这里了。他心一横,毅然伸出手去开门……等等……老李,请你不要丢下我……求你了……田雨突然伤心地哭了起来。李云龙脑子里轰地一声,浑身像遭了雷击,他猛地转过身,甩掉手里的背包,张开双臂:你答应了?答应……答应……田雨哭着扑进他的怀里。

  李云龙紧紧搂住田雨,猛地出了一口长气,说了声:该死的黄毛丫头,你真吓死我了……田雨把脸贴在他胸前,热泪长流,抽抽搭搭地说:老李,你太不够意思了……我也喜欢你,你干吗这么狠心要丢下我?……这太突然了,你总要等我想想嘛,该死的老李,你为什么不早说呢?李云龙仰天长笑,他猛地把田雨举起来原地转了一圈:我说过,你真是个聪明的姑娘,我就是那个最后一个好男人,把我放过了,你还不后悔一辈子?田雨破涕为笑,用拳头捶着李云龙的胸说:老李,你就会吹牛,你是个坏男人,你大概是蓄谋已久了吧?当然,我的血管里流着你的血,咱俩的血早都流到一起了,你还能跑到哪里去?你早该是我的嘛。

  田雨忽然严肃起来:老李,请你答应我一件事。没问题,一万件也行。我是从学校跑出来参军的,我家的情况你知道,礼数太多。我父母就我这么一个女儿,要是连我结婚都不跟父母讲,就有点儿太不通情理了。我总应该取得他们的同意才行。

  老李,请不要生气,在这件事上尊重我的意见好吗?李云龙毫不犹豫地说:我同意,按你家规矩办。我要以未来女婿的身份请求你父母同意让你嫁给我,好在江南现在已经解放了,咱们明天就动身。可是……我父母要是不同意呢?那我就像卫兵一样站在你家大门口,等他们同意,他们不点头,我就不走。李云龙坚决地说。田雨真的感动了,她充满柔情地在李云龙脸上吻了一下:你真好,难为你了,你这个大英雄能这么做,真让我不知说什么好。

  补充:李云龙应该是1948年加入华野的,不可能参加孟良崮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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